芨芨草是新疆盐碱滩上常见的一种野草,根系特别发达,一株芨芨草能发出几十根挺直的茎秆。每根的粗细和麦秆一般,能长到两米多高。远远望去,一蓬蓬芨芨草,像打开的白阳伞,漂亮极了。过去团场人都用它扎扫帚,既结实又耐用。

　　儿时,连队的周围都是盐碱滩,野生的芨芨草很多,夏天长高了连成片、开着白绒绒的花,像天上飘下的白云。一根根芨芨草笔直坚韧,是上好的扎扫帚的材料。到了秋天,每逢星期天休息,父亲都会骑上我家那辆老“永久”牌自行车,向着连队北面的野地出发,割回几捆芨芨草来扎扫帚。

　　北野地很大,有上万亩的盐碱滩。地上铺着一层白白的盐碱,像落着厚厚的白雪。一片片的白碱地几乎寸草不生,偶尔能见到几棵矮矮的碱蒿子随风摇曳。然而,在地势的低洼处,却生长着一片片的芨芨草和红柳,给偌大的碱滩带来了生机。野地里没有路,在松软的碱土上,只能推着自行车行走。也许是无人光顾的缘故,芨芨草长得格外密实。

　　父亲手搭凉棚瞭望,发现不远处有一片芨芨草,便支好自行车,高兴地甩掉帽子,冲上去挥舞镰刀一把把地割开了。结果不到一顿饭的功夫,就割了一大捆芨芨草,绑在了自行车的后架上。他满意地擦擦脸上的汗,坐下来点燃一根烟,慢慢吸着欣赏着眼前的美景。此时,太阳红彤彤的笑脸才爬上地平线,红霞浸染着大地,芨芨草柔美动人,微风过处,像一群妙龄的红衣少女在风中翩翩起舞。荒凉的盐碱滩,有了这样一群美丽的天使,也变得情趣横生、生机盎然起来。父亲静静地坐着,仿佛融化在了景色里,头顶飘浮的烟雾像缭绕的祥云,把他也带进了那梦幻般的仙境。

　　到了中午吃饭时,父亲驮着两大捆芨芨草回来,汗水打湿了衣衫。母亲忙端来一盆清水,递上毛巾,让他先洗洗脸。我跑上前想卸下车上的芨芨草,可怎么用劲也抱不动。父亲笑着说:“儿子,你还小,力气不够。”说着松开绳子,右臂一用力卸下芨芨草,自豪地对母亲说:“我算了一下,这两捆能扎好几把扫帚,一把扫帚卖三角钱,这一趟收获还算不错的!”“你不能少割一些吗?看把你累成啥样了。”母亲接过父亲脱下的湿秋衣,心疼地说。父亲笑了笑说:“那个地方的芨芨草长得又高又密,不知不觉就割多了,下次一定少割些。”母亲拉过一把椅子柔声说:“坐下来吃饭吧!”我拽拽父亲央求道:“爸,下次带上我,可以帮你割芨芨草呀!”父亲摸着我的头说:“行啊!儿子。”母亲不干了,大声说:“去去!别捣乱,说得轻巧,回来时还要驮上你,想把你爸累死呀!”母亲拨开我去给父亲盛饭了。

　　父亲吃过饭,拿出扎扫帚的工具,一把榔头和一个粗粗的圆木楔子,在院子里的凉棚下开始扎扫帚。他先用钳子拧好一个铁丝箍圈,把选好的芨芨草塞满箍圈。用楔子扎进扫帚的根部,抡起榔头使劲往里打。“咚咚”的响声震飞树上的麻雀。等到楔子头露出来,把用细绳绑成小把的芨芨草塞进撑开的空隙里。如此反复几次,直到铁丝箍圈里被芨芨草撑紧为止。然后,取出从水渠边柳树上砍下的柳木把子打进扫帚的根部,剪齐梢头,用细绳把扫帚周围一圈的芨芨草扎紧,一个扫帚就算完成了。汗水也顺着父亲的脸颊流下来,扎这样一把扫帚大约用一个多小时。

　　父亲每扎好一把扫帚,都会拿起来在院子里扫一扫,试试顺不顺手,直到满意才停下。母亲端着茶缸出来轻声说:“喝口水,休息一会再干吧!”父亲喝两口摆摆手说:“今天下午任务还很艰巨,要扎好这几把扫帚才行!”他已经定下目标。又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,又一把扫帚扎成了。父亲显然加快了扎扫帚的速度,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里的活儿,直到几把扫帚齐刷刷地立在院墙边,像一排等待出征的“战士”。夕阳的余晖也照到了土坯屋的窗玻璃上,他累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想动了。

　　那些年月,父亲干完连队的活儿,星期天总也不休息,不是忙着扎几把扫帚换零钱贴补家用,就是给连队的同事做家具。成年累月地干活,没有休息时间,像头不知疲倦的老牛拉着我家这挂大车,在艰苦的生活中向前跋涉。

　　可他从不叫苦叫累,反而执着、乐观。一次,他背着两捆芨芨草,被一条排碱渠挡住了去路,渠里宽宽的流水让他犹豫不定,转念一想,不试试咋知道过不去呢。于是挽起裤腿向渠中走去,结果渠水不是很深,没费多大劲就蹚过来了。还有一次,他和几个同事骑着自行车一起去割芨芨草,一片烂泥滩挡住了去路。大家都抱怨声声,唯有父亲乐呵呵地说:“平时都是咱们骑自行车,今天总算能让自行车骑咱们了!”说着扛起自行车大步走过。他的话把大家逗乐了,纷纷效仿他走过泥滩。

　　仿佛芨芨草和父亲有缘,在一望无际的盐碱地上,他总能找到它们的影子。每次驮着芨芨草回来,他都会一捆捆地整理好,再一把把地用细绳扎好,整整齐齐摆放在院子里,以备扎扫帚之用。透着清香的芨芨草,像回到了温暖的怀抱里,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他的抚摸。然后,父亲把它们扎成一把把漂亮的扫帚,用卖扫帚的钱,买回一点肉和米,给家里捉襟见肘的生活增添一点点色彩。每每此时,他脸上总洋溢着满足的微笑。

　　如今,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。一个老邻居碰见了我,还说起他当年扎的扫帚如何结实,如何好用,还说芨芨草扎的扫帚就是好,可惜现在连队的芨芨草很少见了,团场也很少有人用它扎扫帚了。我听后泪水涟涟,泪眼朦胧中,仿佛又看见父亲在小院里扎扫帚。他蹲在地上,一招一式那么地清晰。耳边仿佛听到他在喊我:“去把墙角那捆芨芨草抱来,今天,要扎好这几把扫帚。”我答应着。可是,眼前哪里还有父亲的影子……